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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叫魂和御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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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叫魂和御神

  扫完教室,牡丹踏上草坪,踩过的地方长出零星的小花,花瓣发出迷人的微光,一时间竟把草坪照亮。

  “九星之子,”牡丹停下脚步,“前面是许愿台了。”

  “许愿台?”方飞心头一动,“生存守则第二条。”

  “如果我是你,就该留在这儿。”花妖说完走开,方飞怔了怔,忽又噔噔噔地跟上去。

  “你来干吗?”牡丹没好气问道。

  “许愿台那边有什么?”

  “好奇心害死人,”牡丹摇头说道,“我讨厌你这种孩子。”

  越过草坪,远远可见一根巨大的圆柱,上面盘绕一条石龙,龙尾深入地下,龙头仰视苍穹。

  牡丹顺着龙的脊背飘上圆柱,方飞跟在后面手足并用。好容易爬到龙头,发现这儿已是学宫的顶点,支离邪的天极盘就在对面,盘上的文字在寒夜里闪闪发光,五根指针走个不停,咔咔咔的声音格外清晰

  从这儿还能看见玉京,城市光彩夺目,仿佛天上群星的倒影——这感受奇妙极了,方飞很庆幸没有呆在草坪。

  “昂!”石龙发出一声长吟,白光冲出龙口,照亮了茫茫夜空。

  方飞吓得身子一缩,差点儿掉下圆柱。

  “又有学生毕业了。”牡丹怅然说道。

  “这跟毕业有什么关系?”方飞问道。

  “这一条石龙叫做愿龙!到了第四年,学生要许下一个心愿,用符笔写了投入愿龙的口中,哪天还了愿,才能从学宫毕业!”

  “一直还不了愿呢?”

  “永远毕不了业。”

  “听起来很糟糕!”

  “要毕业也简单,”牡丹瞅他一眼,“你只要许一个最容易达成的心愿,比如吃一样好东西,睡一顿好觉,回头就能毕业。可是那样的愿望又有什么意思?”

  吃好饭、睡好觉,简真和吕品一定喜欢。方飞想了想又问:“最难达成的心愿是什么?”

  “伏太因的‘降伏六龙’,皇师利的‘白王无上’,这两条愿望达成的时候,愿龙吐出的光芒亮了足足一夜,雷鸣电闪,大地震动……”牡丹叹了口气,幽幽说道,“不过,这也不是最难的!”

  “还有更难的吗?”方飞盯着黑幽幽的龙口。

  “这条愿龙的肚子里还有一个可怕的心愿。让人庆幸的是,它暂时没能实现……”

  方飞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犹豫说道:“万象归一?”牡丹没有回答,举目眺望远处。

  “您见过天宗我吗?”方飞又问,牡丹点头:“他是我见过最出色的学生。”

  “他为什么入魔?”

  “他跟你一样,好奇心太过旺盛,不顾世人皆知的危险,总想踏足不可预知的境地……”牡丹说到这儿,掉头看向草坪,“有人来了。”说完身影模糊,变成了一团云雾。

  呆在许愿台的顶端,可以俯瞰整个云巢。方飞心跳加剧,缩在龙头后面向停磴坪窥望,忽见青光闪动,一只木磴跳了上来,磴内光芒流转,充满澎湃的活力。

  “还有飞磴能动?”方飞定眼细看,忽又愣住了。木磴上站了一个人,披着黑色斗篷,戴着金色面具,鬼鬼祟祟地扫视四周。

  黑衣人不知道有人窥视,他经过许愿台,一步也没停留,径直走向一块空地。

  空地三面环绕栏杆,四根栏柱上蹲伏四灵雕像。黑衣人左手握住苍龙雕像,低声念出咒语:“东方苍龙、乙木之灵,藏头露尾,乘云飞逝……”

  吱嘎嘎,栏杆内的地砖应声下沉,出现一条长长的石阶。黑衣人快步走了下去,石阶在他身后轰然上升,很快恢复原状。

  方飞顺着龙身滑了下来,走近栏杆,握住苍龙雕像。

  “下面是禁地!”牡丹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我得下去!”方飞说道。牡丹冷哼一声,问道:“你真那么想死吗?”

  “那个蒙面人是谁?”

  “是个道师。”

  “道师?”方飞愣了一下,“哪个道师?”

  “他隐藏了相貌,可他用的‘应急飞磴’,只有道师才能拿到。”

  “他去禁地干吗?”方飞不胜迷惑。

  “不知道,”牡丹冷淡回答,“我的职责是……”

  “东方苍龙、乙木之灵,藏头露尾,乘云飞逝!”方飞念出咒语,拧转苍龙雕像。

  地面下沉,石阶显现,方飞望着通道尽头,仿佛回到了获取隐书的夜晚。他吸一口气,埋头冲进下去。

  “你会死的!”牡丹幽幽叹气。

   寒气扑面涌来,方飞的血液仿佛凝固,两侧的墙壁发出幽淡荧光,忽明忽暗,越过他的身子,投下扭曲的暗影。

  入口已经封闭,方飞摸了摸墙壁,又冷又湿,毛茸茸的像是怪物的尸体。

  他哆嗦一下,快步向前,走到石阶尽头,也没发现黑衣人的影子。举目望去,前方黑洞洞深不见底,男孩下意识放慢脚步,唯恐什么东西一下跳了出来。

  “方飞……”牡丹的声音悠悠飘来。

  方飞应声望去,发现左侧墙壁上有一个不起眼的入口。

  “方飞!”牡丹的叫声里透着一股诱惑的意味。

  方飞刚要回答,忽然一行血红的字迹从他脑海闪过:“听见有人叫喊自己的名字,切记不要回答,也不要搜寻声音的来源……”

  《生存守则》的第三条!方飞伸手捂住嘴巴,把到嘴的声音堵了回去。他掉头四顾,花妖的影子一无所见,可是牡丹的叫声连绵不断地从岔道入口传了出来,语调各式各样,诱惑的、柔和的、急促的、痛苦的……潮水一样灌入他的耳朵。

  “邪灵会叫你的名字,如果你贸然答应,它就能控制你的元神,让你乖乖地前去送死……”牡丹的话在方飞心中回荡,让他极力克制回答的冲动。

  走了一会儿,叫声由女变男,懒懒散散,分明就是吕品,可是方飞亲眼看见懒鬼离开云巢,所以根本不加理会。对方仍不死心,一会儿变成粗声大气的简真,一会儿又变成快人快语的禹笑笑。方飞还是不为所动,前行的方向始终跟声音的来源相反。

  禹笑笑的声音持续了一阵,忽又变成了燕眉,清脆流利的叫声差点儿让方飞跳了起来,可是理智更胜一筹,他停下来大口喘气,双手捂住耳朵,极力压抑胸中的波澜。他的心里十分清楚——燕眉远在南溟岛,不可能出现在这儿。

  叫声忽然消失,对方似乎认了输,方飞松一口气,刚要举步,一个熟悉的声音冷不丁钻进他的耳朵:“方飞……”

  “妈妈”二字险些冲口而出,没错,这个声音活脱脱来自安岚——他去世的母亲。

  方飞的心颤抖起来,忍不住回头张望,明知道这叫声来者不善,内心深处却又十分渴盼,昔日的情景一幕幕闪过——妈妈为他穿衣,妈妈给他做饭,妈妈送他上学,妈妈带他坐过山车,妈妈为他盖上被子,温柔地亲吻他的额头,还有最后的时刻,妈妈紧紧地搂住他,眼中流露出悲伤和不舍……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缓缓滑过脸颊,流进方飞嘴里,又咸又苦,让他无法呼吸。

  “方飞、方飞……”叫声凄楚婉转,每一声都像千斤重锤敲打他的心房。方飞浑身发抖,渴慕和悲伤融化在一起,变成滔天的洪水,霎时冲垮了理智。他的眼前模糊一团,母亲的影子就在前方,他微微张开嘴唇,回答的话语在舌尖打转——他无法克制自己,他不能不回应“妈妈”……

  嗖,一个东西突然蹿出,狠狠撞上他的下巴。

  方飞的牙齿碰在一起,咬中舌尖,剧痛钻心。他惨哼一声,低头看去,那个亮晶晶、圆溜溜的东西正在地上欢快地蹦跳。

  鼻涕虫!小妖怪冲出了乾坤袋,给他突然一击,把他从迷失的边缘拉扯回来。

  “方飞、方飞……”那个声音还在喊叫,可是听起来说不出的虚伪,想到刚才的险况,方飞怒火上冲,大声叫道:“闭嘴!你不是她,你不配用她的声音!”

  叫魂声沉寂一下,黑暗深处传来一声阴沉的嘶吼。接下来,四周陷入了可怕的寂静。

  方飞的心落回了原处,再看四周,忽又愣住了——前后左右共有七八条岔路,不知不觉,他陷入了一个迷宫。

  “该死!”方飞大感头痛,想要求助牡丹,可又心有余悸。呆在这个地方,天知道跟他说话的是谁?

  吱,鼻涕虫高高跳起,从他眼角掠过,蹦蹦跳跳地钻进了一条岔道。

  “回来!”方飞吃了一惊,匆忙追赶上去。

  小妖怪速度很快,方飞始终无法追上,几次将要抓到,又被它从指缝间溜走。

  前面越来越暗,墙上的荧光若隐若现,仿佛涂了一层薄薄的青霜,道路迂回曲折,于黑暗中无限延伸。方飞后悔起来,他想停下脚步,可又不忍把鼻涕虫丢下,小妖怪发出明亮的辉光,仿佛一个路标,不断地吸引他向前行进。

  鼻涕虫尽力一跳,突然停了下来。方飞一个虎扑,把它牢牢攥住,正要揣进乾坤袋,忽听左边传来细微的**。

  他浑身一僵,缓慢掉头。天啦,离他不到十米的地方站了一个人,黑色的斗篷分外眼熟!

  “他?”方飞拔腿想逃,可又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神秘人一直背对着他。

  “他没看见我?”男孩直觉不可思议。

  “闭嘴!”神秘人大叫一声,像是乌鸦垂死的哀鸣,“别叫我的名字。”

  方飞一怔,恍然大悟:“他也被叫了魂?”

  神秘人被叫魂的声音缠住了,完全没有留意男孩。他喘息两声,抽出符笔用力挥出,火光冲出笔尖,顺着墙壁向前奔走。

  火光被黑暗吞没,四周静得可怕,只剩下神秘人粗重的喘息声。

  “你没说叫魂的事,”神秘人的声音充满恼怒,“待会儿再跟你算账……它模仿我妻子的声音……还有我的孩子……”他时而愤怒、时而惆怅,似乎在跟某人说话,突然他停了下来,掉头看向身后,面具后的眼睛迸射凶光,“你听见什么了吗……没有……别跟我耍滑头……”

  神秘人阴沉地观察四周,转身举起符笔,笔尖白光闪耀,照亮了墙壁上一个巨大的石盘。

  方飞望着石盘,不敢大口出气,刚才他钻进了一条岔道,躲开了神秘人的目光。看样子,神秘人是为石盘而来,他鬼鬼祟祟图谋不轨,方飞放弃了逃走的念头,下决心看他干些什么。

  石盘的中心是一个浑圆的太极图,以太极为圆心,环绕九层文字。

  神秘人念念有词,扬笔射出一溜白光,哧溜,正中盘心。太极图明亮了起来,周围的环形文字吱呀呀地旋转起来,有的快,有的慢,转了一会儿,又纷纷停下,太极图上的光亮暗淡下去,很快恢复了原初的样子。

  “怎么回事?”神秘人喝问,“你给的密符不对!”

  沉寂了一会儿,神秘人又说:“你认为天皓白改了密符,那个老不死……不能强行破门吗……好吧,你敢骗我,我让你生不如死……”他不甘心地盯着石盘,低头沉思一下,哼了一声,狸猫似的走开了。

  方飞缩在墙角,好一会儿才探头观望,发现神秘人消失,他跳了起来,想要追赶上去,可是走了两步,忽又被左近的石盘吸住了目光。

  “那个不能碰!”牡丹的声音忽然响起。方飞吓了一跳,回头看去,花妖王站在不远,通身焕发灵光。

  “你现在出来干吗?”方飞对它的袖手旁观耿耿于怀。

  牡丹冷冷地望着他:“你别想打开天机锁。”

  “天机锁?”方飞看向石盘,“你说那个。”

  “这个锁需要密符才能打开,密符是天皓白亲手写下的,需要斗廷九星的共同签名才能获得,”牡丹停顿一下,“天皓白会不定期地更换密符,新密符写出,旧密符失效,刚才那个人就用了一道失效的旧密符。”

  “他从哪儿得到的密符?”方飞疑惑问道。

  “我的契约不包括探究道者的隐私。”

  “也不包括阻止邪灵叫魂?”

  “对!”花妖王心安理得。

  “锁后面有什么?”

  “你的问题太多了!”

  方飞抿了抿嘴,正要追问,忽然左手一沉,隐书跳了出来,上面闪过一行字迹:“三少阳巽虚火泰甲午林钟!”

  隐书不会无故出现,每次显露字迹,必有事情发生。这一次显示的文字十分奇怪,文不通字不顺,看不出任何含义。方飞心中糊涂,环眼四顾,忽然心头一跳,目光落在石盘上面。没错,隐书上的文字来自石盘,一个不落地刻在天机锁的字环上。

  “这是开锁的密符?”方飞望着隐书心子狂跳。他偷偷看向牡丹,花妖王也正迷惑地瞧着他——隐书能够瞒过帝江,当然也能瞒过牡丹。

  “那些字是什么意思?”方飞指着锁上的字环。

  “问这个干吗?”

  “涨涨见识。”

  “好吧,”牡丹指着石盘说,“太极是天机锁的锁眼,外面的九层字环叫做‘九重天’。第一层四象,第二层五行,第三层八卦,第四层九宫,第五层天干,第六层地支,第七层十二律,第八层二十八宿,第九层六十四卦……”她瞅了方飞一眼,“事实上,天机锁的密符都是由‘九重天’的文字随机组成的。”

  方飞看了看隐书,“三”字在“九宫”、“少阳”在“四象”、“巽”在“八卦”、“虚”在“二十八宿”、“火”在“五行”、“泰”在“六十四卦”、“甲”在“天干”、“午”在“地支”、“林钟”在“十二律”。

  方飞抽出符笔,开始书写密符。

  “你干什么?”牡丹惊奇地望着他。

  笔尖青光一闪,太极图明亮发光,开始霍霍转动。

  “三”字首先点亮,接下来“少阳”两字闪闪发光,“四象层”也开始转动……依照密符里的文字顺序,九层字环先后点亮符字,忽左忽右地旋转不休,直到所有点亮的字符齐整整地排列成一行。

  “你怎么会有密符?”牡丹不胜困惑。

  “你的契约不包括探究道者的隐私。”方飞以牙还牙。

  字环停止了转动,嘁哩喀喳,太极图层层凹陷,最终露出一个小小的锁孔。

  “忘了告诉你,”牡丹无不嘲讽地说,“除了密符,还要一把钥匙。”

  又被它摆了一道。方飞心里气恼,正想撒手离开,忽觉“乾坤袋”动了一下,低头一瞧,鼻涕虫钻了出来,落地弹起,一头钻进锁孔,石盘里传出细微的咔嚓声。

  “咦!”牡丹低呼一声。

  方飞也觉诧异,忽见鼻涕虫留在锁孔外面的部分扭动两下,变成一个小小的把手,当即上前握住,但觉冷冰冰、硬梆梆,用力一拧,锁孔应手转动,传出一连串金属碰撞的声音。石盘旋转上升,露出一个浑圆的洞口,耀眼的白光从洞里照射出来。

  “你这是犯罪,”牡丹的声音透着威吓,“光是打开这扇门,就能让你在天狱呆一辈子。”

  鼻涕虫变回原样,从锁孔里溜了出来,方飞把它揣回乾坤袋,随口问道:“你会告发我吗?”

  “我的契约不包括告密。”

  “那不就得了!”方飞收起鼻涕虫,一脚跨进洞口。

  “你就不怕天眼符?”牡丹在他身后问道。

  “不怕!”方飞回答。

  “为什么?”牡丹有点儿惊讶。

  “天眼符会泄露密符,所以肯定没有天眼符。”方飞进入一间石室,扫眼望去,室内空空荡荡,只有一面巨大的镜子。

  镜子三米多高,由一只“玄武”驮在背上,飞蛇冲出龟壳,围绕椭圆形的镜面追逐“苍龙”和“朱雀”;“白虎”盘踞在镜子的顶端,用阴沉的目光注视它们。

  镜面光亮皎洁,清清楚楚地映照出方飞的影子;他左看右看,又摸了摸镜框上的雕像,可是什么也没发生。方飞大失所望,颓然坐在地上,掏出鼻涕虫把玩,心想:“小妖怪本事挺大,不但会带路,还会开锁,吕品那个鬼灵精,怎么把它造出来的?”

  鼻涕虫使劲扭动,想要挣脱他的五指。方飞怕它惹祸,匆忙塞进乾坤袋,系好袋口,刚要起身,目光无意中扫过镜面,他心子一跳,差点儿挣破胸膛——镜子里的“方飞”直挺挺站在那儿,伸手捂着嘴巴,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这些动作方飞一个也没做过,他心里想着起身,其实还在地上坐着。

  方飞头皮发炸,挺身跳起,手指拈住笔杆,死死盯着镜子。镜中人歪斜脑袋,望着他饶有兴趣。

  “你……”方飞拼命克制逃跑的冲动,“你是谁?”

  镜中的“方飞”吐了吐舌头,耸了耸肩膀,伸出食指掏挖鼻孔,掏出一个大号的鼻子牛儿,看了看,张开嘴巴,大有吃下去的意思。

  “住手!”方飞急得一声大吼。

  镜中人应声停下,惊愕地看着方飞,随手把鼻子牛儿抹在裤子上。

  “恶心!”方飞下意识看一看裤子,瞪着镜中人说,“你是什么鬼东西?”

  镜中的“方飞”冲他扮了个鬼脸,舌头吐得老长。

  “滚开!”方飞忍无可忍,大喝一声,还没还过神来,身子忽然歪倒在地,脑袋向前,骨碌碌连翻两个跟斗。

  方飞莫名其妙,翻身爬起,发现镜中人也坐在地上不胜迷惑。他想来想去,无计可施,于是伸出笔来,在镜面上写道:“我是方飞,你是谁?”

  镜中人也抽出笔,同样在镜子里写:“我是方飞!你是谁?”两行字一模一样,歪歪扭扭十分难看。

  “你是鬼吧?”方飞又写。

  “你是鬼吧?”镜中人也写。

  “不许学我写字!”方飞气得发疯,镜中人一副委屈样儿,畏畏缩缩地收起符笔。

  “你会听从我的命令?”方飞灵机一动,冲口发问,镜中人呆呆地望着他,脑袋点了两下,又摇了两下。

  “好吧!”方飞清了清嗓子,“蹲下!”

  镜中人应声下蹲,方飞忽觉一股力量从体内涌出,身不由主,跟随镜中人蹲在地上。

  “怎么回事?”方飞挠着头站起来,镜中人还是老老实实地蹲在那儿。

  “起来!”方飞再次发令,镜中人应声站起,笑嘻嘻地望着方飞。

  方飞犹豫一下,叫声:“后空翻!”镜中人一个跟斗向后翻出,男孩只觉一股力量从双腿传到小腹,霎时跳到半空,身子向后翻腾,轻飘飘的就像一片树叶。

  双脚落地,方飞抬眼望去,镜中人也刚刚落下,愣头愣脑地向他看来。

  “你会御神?”伴随牡丹的声音,镜子里出现了一棵枝条疏朗的花树,树上的花朵光灿灿、白亮亮,花瓣重重叠叠,仿佛璀璨的明灯。

  方飞掉头望去,牡丹站在一旁神色惊疑。方飞看了看它,又瞅了瞅花树,忍不住问:“这个花、这个花是……”

  “我的元神!”牡丹回答。

  “元神?”方飞大吃一惊,隐约猜到什么。

  “没错,”牡丹幽幽叹气,“这是一面照魂镜!”

  “照魂!”方飞瞪视镜中的自己,“这是我的元神?”

  “这面镜子叫做‘大还心镜’!”牡丹注视镜中的花影,“金神蓐收的杰作。”

  “我的元神就是这样?”镜中的影子平淡无奇,方飞感觉有点儿失望。

  “你没见过自己的元神?”牡丹反问。

  “是啊!”

  “没撒谎?”

  “干吗撒谎?”方飞没好气回答。牡丹看他一会儿,叹气说:“可你怎么会御神?”

  “御神?”方飞第二次听见牡丹说出这个词儿,“那是什么意思?”

  “道者炼气,通过身体的苦行来带动元神,因为身体运动在前,元神跟随在后,元神始终受到身体的控制,这就叫做‘元神随身’。”牡丹停顿一下,眼里闪过一丝疑虑,“可你不一样,你先控制了元神,再用元神控制身体,元神运动在前,身体跟随在后,这叫‘身随元神’,也就是‘御神’。”

  “这样不好吗?”方飞问。

  “不太好,”牡丹沉默一下,“魔徒才会御神。”

  方飞登时后退一步,撞在镜子上面,他回头看去,镜中的“方飞”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脸上浮现出一丝诡笑。

  “我是魔徒?”方飞望着镜子,感觉像在做梦。

  “不,”牡丹摇了摇头,“魔徒的元神不是这个样子。”

  “那是什么样子?”

  “畸形、丑陋、令人作呕!”牡丹冷淡回答。

  “看来我不是魔徒。” 方飞如释重负.

  “你不是魔徒,可你的元神有点儿奇怪。”

  “怎么奇怪?”方飞又糊涂了。

  “我也说不上来,”牡丹审视镜中的人影,“少一点儿什么,又多了点儿什么。”

  “我是度者,”方飞说道,“我有点化人的元神。”

  “不对,”牡丹摇头,“度凡印只是把你们的元神联系起来,并不能割裂和交换。”方飞愣了一下:“那我为什么能御神?”

  “或许因为天意!”

  “天意?”

  “比如这面镜子,”牡丹指着“大还心镜”,“金神蓐收造出来以后,后世再没有一面镜子能够直接照出元神。”

  “为什么?”方飞惊讶地问。

  “抟炼中会出现一些意外的情况,造成抟炼的结果不可复制。支离邪把这种情况称之为‘天意’。因为道术出于灵感,所以具有偶然性,越复杂、越厉害的道术偶然性越大,甚至只会出现一次。拿抟炼来说,除了大还心镜,支离邪的造化笔、勾芒的隐书、朱明的流景剑、玄冥的无相甲……都是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道器,”牡丹注目方飞,“‘度凡印’也要遵循‘天意’,或许施术时发生了意外,让你获得了‘御神’的能力!”

  方飞怔怔望着镜中人,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低叫一声:“单手倒立……”话才出口,他跳起老高,身子凌空一转,右手五指叉开,轻飘飘按在地上,强烈的震动从指尖传来,波浪似的一直涌到脚心。

  “我做到了。”方飞又惊又喜,转眼望去,镜中的元神也倒立过来,愁眉苦脸向他望来。

  “拇指撑地!”方飞发出号令,一股磅礴的力量蹿入指尖,大拇指钢钉一样扎入地面。他还来不及收起其他的指头,便觉体内传来一阵莫名的战栗,抬眼一瞧,元神龇牙咧嘴,模样十分痛苦。

  方飞心叫不好,“翻身站立”的念头刚刚闪过,拇指向下一按,身子凌空翻转,稳稳当当地站在地上。他扬起拇指,屈伸两下,不酸不痛,微微发麻。

  “你是度者,元神太弱,”牡丹在一边说道,“要练‘五行诀’,还得循序渐进。不然元神力量耗尽,身体也会无法支撑!”

  方飞醒悟过来,做出“水精诀”的动作需要元神的力量,即便可以御神,元神太弱,还是难以支撑身体,故而一用拇指撑地,镜中的元神就感觉吃力。

  他想了想,取出简真送的《炼气术的小窍门》,就着镜子的光亮看了起来。

  五行诀分为火、土、金、水、木,各自对应“呵、呼、呬、吹、嘘”四种呼吸方式,五行又对应五脏,火心,土脾、金肺、水肾、木肝……五行的道理深奥复杂,男孩看得呵欠连天,好在录像里山烂石的动作滑稽有趣,偶尔看上几眼,可以消乏解闷。

  “五行诀”一章,山烂石反复强调呼吸与动作的配合,通过呼吸让体内的元神与宇宙的元胎融会贯通。方飞看完一遍,放下书本,再次拇指撑地,镜中人愁眉苦脸,战栗的感觉又从体内涌来。这一个动作属于“水精诀”,水的呼吸方式是“吹”,方飞按照书里的记载,撮起嘴唇长长地吹了一口气。

  一吹一吸,战栗的感觉登时减弱,呼吸到第十次,身子已经恢复了平静,定眼再看,镜中人愁容散去,两条细黑的眉毛舒展开来。

  方飞信心大增,尝试用其他的手指支撑身体,结果全部成功,就连小指头也不例外。

  “五行诀”里,“水精诀”难度中等,比“土精诀”和“金精诀”更难,但比“木精诀”和“火精诀”容易。方飞御神在先,无论何种动作,都能轻松完成。

  他练得入迷,不知疲倦,练完一整套“五行诀”才停了下来,看一看罗盘,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他从头到脚大汗淋漓,衣裳裤子都能拧出水来,忙使一道“沐浴符”洗净汗渍,再用一道“浣衣符”清洁羽衣。做完这些,肚子咕咕直叫,这才想起午后一直没有进食,可是身在地宫,哪儿又有东西可吃?

  忽然飘来一股米饭香味,方飞大感错愕,扭头看去,香气来自一个红木盒子,侧面三个抽屉,都有银色拉环。

  他抓住拉环,扯出一个抽屉,里面放着一碗热腾腾的碧粳米饭。方飞心花怒放,端起吃了两口,心想:“有板栗烧鸡就好了。”一边想一边拉开第二个抽屉,瞥眼一扫,忽然愣住——抽屉里躺着一碗板栗烧鸡,热气腾腾,汤汁还在翻滚。

  “肯定是巧合。”他饥肠辘辘,懒得多想,烧鸡下饭,一顿狼吞虎咽,吃了一会儿,忽觉嗓子冒烟,喝了两口汤汁,咸中带甜,并不解渴。

  “有橙汁就好了。”念头刚刚闪过,他就嗅到一股橙子香味儿,追究来源,拉开第三个抽屉,发现了一个玻璃酒杯,杯中盛满了新鲜的橙汁。

  “奇怪,我是在做梦吧?”方飞终于发觉不对,“唔,这个盒子又是打哪儿来的?”

  “这是馋鬼饭盒。”牡丹的声音悠然响起。

  “您还在这里?”方飞回头瞪着花妖。

  “我不在你吃什么?”牡丹反问。

  “这东西怎么回事?”方飞指着饭盒。

  “你想吃什么,盒子里就有什么。”牡丹指着抽屉,“第一层主食,第二层菜肴,第三层汤水饮料。”

  “真的想吃什么就有什么?”方飞半信半疑。

  “你可以试试!”牡丹漫不经意地说,“记住取完食物,要把抽屉关上。”

  “不关上会怎样?”

  “没得吃!”

  “变魔术吗?”方飞把抽屉推进拉出,“松鼠鳜鱼……菲力牛排……宋嫂鱼羮……红酒烩蜗牛……碳烤乌鱼子……挪威三文鱼……俄国鱼子酱……”他一惊一咋,不断取出菜肴,形形**地摆满一地,尝一尝,滋味十分地道。

  “忘了提醒一句,”牡丹忽然开口,“取出的菜肴必须吃完。”

  “什么?”方飞看了看牡丹,又瞧了瞧满地的碗盘,“开玩笑吧?”

  “吃不完后果自负!”牡丹的口气中透着嘲弄。

  “什么后果?”方飞战战兢兢地问。

  “接下来三天,吃什么吐什么。”

  “太过分了!”方飞气得打嗝,“您怎么不早说?”

  “谁叫你这么贪心?”牡丹眯起双眼,“我最讨厌浪费食物。”

  方飞无可奈何,只好端起碗盘,垂头丧气地一一吃下,吃到后来任何菜肴都没了滋味,肚子涨得像一面小鼓。他有生以来头一次希望变成简真,吃完的一刻,方飞仰天倒下,揉着肚皮哀叫:“撑死我了。”

  “没关系,”牡丹袖子一拂,满地狼藉无影无踪,“炼气可以帮助消化!”

  “可恶!”方飞恨恨起身,做了个“火精诀”的姿势:左手食指撑地,身子横在半空,一上一下地跳来跳去。

  练了两遍“五行诀”,肚皮瘪塌下去,倦意汹涌而来,方飞使一个“金精诀”——头下脚上,两手抱胸,用“呬”字法呼吸,闭上两眼进入梦乡……

  咚咚咚,一阵鼓声把他从睡梦里惊醒。方飞张开双眼,正与镜中的元神四目相对,这才想起身子倒立,慌忙翻身站稳,冲出石室,四面一瞧,不知道该走哪一条路才好,忙叫:“牡丹,牡丹……”

  “什么?”香雾袅袅凝聚,变成花妖王的样子。

  “我怎么出去?”方飞问道。

  “怎么来就怎么去。”牡丹的目光落在他的乾坤袋上,方飞一愣,扯开袋口,放出鼻涕虫,小妖怪落在地上,蹦蹦跳跳地向前飞蹿。

  “发什么呆?”牡丹一边耳语,“还不跟着它?”方飞心头一动,忙问:“牡丹,您让它带路的吗?”

  “契约并不阻止我教导其他的妖怪。”

  方飞胸中热乎乎的,忍不住又问:“叫魂的时候,你让它撞了我的下巴?”

  “那只是巧合。”牡丹冷冷答道。

  “变钥匙呢?”

  “那是它的天性……”

  地宫入口开启,方飞一阵风冲了出去,望着发白的天空,吸一口冰凉干净的空气,回头望着花妖,由衷地挥手:“谢谢您!牡丹!”

  花妖王微微一笑,晃身变成雾气,随着晨风悠悠散去。

  赶到停磴坪,夜色还没褪尽,飞磴五色斑斓、来来去去。方飞跳上一个木磴,试图感应其中的元胎,谁料脚底打滑,摔个四脚朝天,他龇牙咧嘴,差点儿昏了过去。

  方飞闭上双眼,努力集中精神,可是看来看去,只见一团漆黑。没了照魂镜,他对元神的感应也消失了。

  “可恶!”方飞捶打身边的草坪。

  “方飞!”远处传来急促的呼叫,“方飞!”

  “笑笑,”方飞挺身跳起,“我在这儿!”

  禹笑笑从教室旁冲了出来,脸色苍白疲惫,见了他双目一亮:“你还活着?”

  方飞笑了起来:“我当然活着。”

  “谢天谢地,”女孩摸了摸心口,“昨晚我一宿没睡,夔龙鼓没响就赶过来了,我真怕上来之后看见、看见你的尸体。”

  “笑笑,我……”方飞酸热冲鼻,嗓子微微哽咽。

  “道师有应急飞磴,放学后也能上来,”禹笑笑忿忿不平,“我去找了山烂石和狐青衣,哼,你猜他们怎么说?”

  “怎么说?”方飞有不好的预感。

  “他们说,没有大事,不能动用应急飞磴。我就不明白,学生的死活难道不是大事?”

  “可恶!”方飞气得跺了一下脚,“昨晚有人上了云巢,用的就是应急飞磴。”

  禹笑笑一愣:“他来干什么?”

  “他想进入存放‘大还心镜’的密室。”

  “那是犯法的,”禹笑笑失声叫道,“他会进天狱!”

  “是吗?”方飞脸色煞白,心里嘀咕:“牡丹没骗人,它说的都是真的。”

  “我得报告道师,”禹笑笑焦急地说,“你看见那人的样子了吗?”

  “他戴了面具。”方飞犹豫一下,“笑笑,不报告行吗?”

  “为什么?”禹笑笑瞪着他十分不解。

  “我……”方飞的声音比蚊子还小,“我也不小心进了密室。”

  禹笑笑微微张嘴,瞪了他一会儿,小声问:“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花妖王牡丹,”方飞有气没力地说,“可它不会告发我。”

  禹笑笑想了想,说道:“下去再说!”跳上一个金磴,把方飞送回地面。回寝室的路上,她紧锁眉头,一声不吭,方飞心中忐忑,忍不住说道:“笑笑……”

  禹笑笑摆了摆手:“这件事我得好好想想!”丢下方飞,自顾自走了。

  方飞心中烦乱,不自觉走回龙尾区,到了四十九号门外,但见房门紧闭,隐隐传出响亮的鼾声。

  开门入内,大个儿蜷成一团,睡得口水长流。方飞怒火上冲,写一道“雷声符”,凑近他的耳边大吼:“简真,你妈来了!”

  “什么?什么?”大个儿从梦里惊醒,迷迷瞪瞪一跳而起,“在哪儿?她在哪儿?”忽见方飞坐在对面,登时张口结舌,“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我可担心了你一晚上……”

  “担心?”方飞冷笑,“担心我没死吗?”

  “我哪儿敢呐?给我一万点金也不敢呐。”大个儿赌咒发誓,“我把抟炼的课本掉宿舍了,本想取了就回云巢,结果白猫儿太可恶了,把我拦得死死的。唉,我也是没有办法……”

  “蠢猪,”吕品在上铺懒洋洋地发声,“抟炼课不用课本!”

  “胡说……”简真面红筋涨地正要反驳,忽见方飞瞅着他眼神古怪,心中咯噔一沉,扭扭捏捏地缩到墙角,“好吧,我胆小,我怕死……我不想在云巢过夜!”把头埋在膝盖中间,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哈,猪也会哭?”吕品探出头来,“我得给他拍个照!”

  “混蛋!”大个儿一声怒吼,抬起头来,胖脸干干净净,一颗泪珠儿也没有。

  “真会装!”懒鬼笑嘻嘻地缩回被窝。

  “方飞,”简真可怜巴巴地盯着小度者,“我真的很后悔,如果你不相信我……”

  “你就去云巢过夜。”吕品在上边接嘴。

  “死懒鬼!”大个儿跳上桌子扑向吕品,懒鬼泥鳅一样从被窝里滑出,顺着床栏滑到地上。简真翻身要追,忽然发觉不妙——他的双手死死黏在床上,说什么也扯不下来。

  “咦,这张床……”大个儿明白过来,发出一声悲愤地号叫,“死懒鬼,你又来这一招”

  “方飞!”吕品拍了拍他的肩膀,“为了庆祝你活着回来,我打算让死肥猪吃不成早饭!”

  “死懒鬼,我杀了你,”简真又转向方飞,换了一张嘴脸,“我真的好后悔,真的……”

  “后悔有用吗?”方飞接过花妖递上来的课表,“上午辰时,墨屋奥室,符法课,道师天皓白;下午未时,墨屋造化教室,妖怪常识,道师帝江……唔,这个墨屋也要飞吗?”

  “不用,”吕品一笔两用,吃饭、通灵都不耽误,“昨晚出了一件大事!”

  “网上吗?”方飞口气冷淡——把他丢在云巢,吕品也有功劳。

  “对!”吕品老脸厚皮,若无其事,“你看这个!”他转过通灵镜,上面写着一行大字:“涉及敏感词,本次搜索无效。”

  “什么意思?”方飞莫名其妙。

  “用‘灵眼’搜索你下跪录像的结果,”吕品舔了舔嘴唇,“双头龙把这个录像从通灵网上抹掉了,呵,还有那个‘轻烟袅袅’,真的就像轻烟一样消失了。”

  方飞张大嘴巴,紫米粥从嘴角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

  “方飞,行行好……”大个儿嗡嗡嗡地继续求饶,“让我死都行,不能让我不吃饭呀,咕嘟,我们可是好朋友,咕嘟,好朋友不是应该互相喂饭,不,互相原谅的吗,咕嘟……”

  “这跟我没关系,”方飞盯着通灵镜,“我在云巢呆了一个晚上。”

  “斗廷可不这么想,”吕品举起一个鸡肉包子在简真面前摇晃,“双头龙太贴心了,简直就是你的哈巴狗。”

  “死懒鬼……”大个儿不争气地哭了,“我要把你连皮带骨一口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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