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海子(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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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瑾瑜有点讶异,他说:“一共就三个蛋了,要不打到一起混着吃吧。”

“没事,你是客人,你先吃呗。”张文斌道。

林瑾瑜想把蛋夹回去,没人接。张信礼说:“给你你就吃。”

他只得作罢。

张信礼把剩下两个蛋打了下去,给木色和拉龙分了一个,自己则和张文斌一人一半吃另一个。

这样的野生鸟蛋没有经过质检,缺乏卫生安全保障,如果不小心没弄全熟会有得禽流感和寄生虫的风险,但对木色他们来说,这就是他们从小到大,难得吃到的额外美味。

大家围坐在一起,一边吹着热腾腾的煎蛋,一边摆龙门阵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瞎聊。少年们的话题总是亘古不变,无非就是暑假做不完的作业、班里美貌的姑娘和这片生他们养他们的大山。

林瑾瑜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觉得十分新奇。他静静地坐在一边,听木色给他们讲班里谁谁谁家的狗天天跟着人到学校,撵都撵不走,哪个哪个老师同时教语文、数学和历史,结果又一天带错了书上串了,哪个哪个女同学弟弟也到了上学的年纪,家里供不起两个孩子读书于是退学了……

每一件事都是他从未听过、从未见到过的。他咬了一口金黄色的煎蛋,虽然只放了简单的盐巴和油,可张信礼把火候掌握得很好,煎得一点也不难吃,反而有种简单纯粹的喷香感。

“瑾瑜呢?”张文斌看他一直不说话,故意挑起话头,问:“你平时都玩些啥?”

木色吃完了自己那份去抢拉龙的:“上山打鸟,下河摸虾。”

“没有,”林瑾瑜不知如何回答:“就……在家看看电视,玩玩手机,练练琴,出去打打球,骑骑车,吃个必胜客什么的,偶尔会去金陵中路那边滑滑板。”

寸土寸金的上海是一座钢铁荆棘的城市,那里霓虹灯闪烁,高楼大厦拔地而起,混凝土铸就的城市里没有鸟儿也没有鱼虾。

那里对于木色几人来说,也是非常遥远的世界。

“嗬,小日子还挺丰富,可你是独生子吧,就你一个人,多没劲啊。”木色嘟囔。

“也还……好。”林瑾瑜道:“同学朋友没你们住得这么近,不能天天凑一块儿,但周末有时候也约出来玩玩……在家的时候是挺无聊的。”

他道:“我马上高一了,应该也没那么多时间玩了,可能每天就……学习学习学习还是学习。”

“哦,那也挺好,”木色说:“高中……高中好啊。”

“你们呢?”林瑾瑜问:“这个暑假过了,你们干啥?”

“还能干嘛,也学习呗。”木色蹲在地上,嘴里叼了根草叶子:“我开学继续读初三,希望能考上高中,家里应该不会让我再念一年了。”

林瑾瑜终于有机会问出那个一直困惑着他的问题:“你今年十七了吧,咋念初三啊?”

“我家有两个,”木色说:“阿爸又不在,拉龙也要读书的,家里活儿又要有人干,我爷爷奶奶那个身体没人看着不行,就读一段空一段。”他顿了顿,说:“爷爷其实隔三差五偷偷摸摸给高武那杂|种送钱,我就装不知道而已。”

“陈茴也这样,”张信礼说:“张文斌家里只有他一个,就好一点。”

陈茴说:“我妹和我弟再过两年也要上小学了,应该就不让我念了。”

“哦,这样。”林瑾瑜得到了答案,点点头,有点心酸,不再就这个问题发表意见。

“我们都差不多的,”张文斌道:“能考还是尽量考,考上了再考虑别的,要实在考不上就……再说吧,反正饿不死。不学高武那伙人,没意思。”

“哎,其实我估计我是白日做梦,没戏,你倒有点可能。”木色忽而叹了口气,对张文斌道:“到时候好好读,你家要生活费不够我给你凑点……不过凑不了太多啊。”

“你们学校一个班一般几个人能考上啊?”林瑾瑜问。

“不超过十个。”张信礼说。

林瑾瑜咂舌,他们那里一个班最多也就不超过十个不念高中……不,十个都太多了,应该是最多两三个不念高中。

“学校不怎么样,学生也辣鸡。”木色道:“但凡能出去的,都去好点的学校念了,谁搁这破学校念。”

“不说这个了,”张文斌说:“各人有各人的路,该走的自然会走,走不上说也没用。”

于是话题就这样翻过了这一页,新的、轻松闲适的话题重新入主控场,几人胡天海地瞎聊沙雕趣事,吃吃喝喝嬉笑打闹间日头悄悄西斜。

没有树木遮挡的天边,赤红的晚霞浓艳如朱砂。等所有人都吃完后,木色和张文斌出去抽了根烟,回来大家一起收拾残局。

张信礼灭了火堆,木色把铲子用水和叶子擦洗干净了,走去他们一开始放包的地方,想原样放回去,还没走一半,他忽然小声惊叫起来:“哎哎哎!快看快看,有兔子!”

“哪哪哪?”拉龙响应他哥响应得最积极,腿上跟长了风火轮似的,一溜烟跑过去,果然看到十米开外那草甸子上有只灰不溜秋的兔子在吃草。

他眼里闪着光,仰头问他哥:“可以抓回去养吗?”

其他人闻声纷纷走过来。

“这边树少,抓兔子要带细狗撵,不然肯定抓不到。”张信礼说。

“试试嘛。”木色不愿意打击他弟弟,于是怂恿大家试试看。

他没少干这些搂草打兔子的事,经验十分丰富,当即吩咐拉龙道:“弟,能不能养兔子还要看你自己出不出力了,你先绕到那边去,找找看有没有窝,能堵的堵,不能堵的看住了。剩下的哥帮你想办法。”

拉龙两眼放光,也不嫌累,绕了个大圈去对面堵兔子窝去了。

木色随即又对张文斌说:“你去东边吧,就算帮个忙,我欠你个人情。”

“行,这有什么情不情的。”张文斌点头,去东边埋伏着,为拉龙小小的兔子梦想添砖加瓦去了。

陈茴去了西面,张信礼和木色两个年纪最大的一左一右,像面张开的网,蹑手蹑脚地向那只正专心致志吃草,耳朵不时转动的灰毛兔子走去。

这情景让林瑾瑜想起央视套三每天都播的《动物世界》,一群母狮训练有素地散成包围圈,默契地缓缓向圈子中央的角马逼近,准备扑上去咬翻猎物,大快朵颐。

他情不自禁地开始在脑子里播放赵忠祥充满磁性的旁白:“在遥远的非洲大草原上……”

这活动他从来没参加过,看上去倒挺好玩的,于是也捡了根棍子,抱着凑热闹的心态拉开几米距离跟在他们边上。

就在张信礼和木色轻手轻脚,借着草和树木掩护,走到离那只灰毛兔子还剩数米远的地方……正要动手,就在这将发未发之际,林瑾瑜却不小心踩到了一根藏在野草底下的枯枝……“咔嚓”一声脆响,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寂静的山林里显得格外清晰。

兔子立刻停下了吃草,细长的耳朵不安地左右转动。

与此同时,木色扑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灰毛兔子原本已经受惊,听到有东西扑出来的声响立刻斜刺窜了出去,迎面往张信礼的方向窜了过去,让木色扑了个空。

张信礼欲拦,结果那兔子机灵得很,一看又有人,当机立断二次转向往东逃去。

张文斌一看兔子往他那儿跑,也扑出去抓,这灰毛畜生脚下生风,愣是没让他抓着,再次变向想往北边的窝里藏。

早已埋伏在那儿的拉龙一个猛子扑出来,兔子吓了一跳,急刹车掉头,迎面来的又是木色和张信礼两尊大佛。

“抓住它!跑不了了!”木色大吼。

林瑾瑜这回算是领教到了什么叫野兔的灵活,只见面对前前后后足足五个人五双手的围捕,它左冲右突,前闪后躲,有好几次那根短短的尾巴都擦过了木色的手指尖,可愣是让人抓不着。

兔子估计也慌了神,眼看前有狼后有虎,边上一个二百五,当机立断,朝一直呆守在一边的林瑾瑜冲了过去。

林瑾瑜原本就是来看个热闹的,完全没想到这里面还有他的事,眼看着一团毛球冲过来,他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地抡起手中的棍子就抽了过去。

棍子擦着兔子扫了过去,没打实,但擦中了。与此同时灰兔子瞅准了林瑾瑜身侧的空隙,如离弦的箭一般窜了过去。

“哎哎!抓住抓住!跑了跑了!”木色大叫。

林瑾瑜把木棍一扔,下意识地就跟着他们追了出去。

他那一棍应该扫中了大腿,灰兔子跑得一跛一跛地,不复刚开始的速度与灵活,总给人一种马上就要力竭被追上的感觉。

木色几人一个个跑起来飞快,林瑾瑜1000米成绩不算差,但不适应这种到处都是障碍物,路面还凹凸不平的山地,追着追着渐渐跟不上了。

他死命跟了几百米,实在追不上了,干脆停了下来,扶着膝盖大口喘气。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虫鸣声吱呀。

林瑾瑜歇了将近一分钟,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周围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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