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意料之外的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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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林瑾瑜在广场和许钊玩了一下午滑板,顺路帮张信礼复印了试卷,等到六点半,张信礼下班了,两人一块回家。

啥都说清楚之后他感到一身轻松,连带着还没写完的作业好像都不再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似的压在心口了。

也许是看林瑾瑜中午没怎么吃好,晚上张信礼给弄得比较丰盛,有虾有蛋有汤有肉,喂得他撑得只打嗝。

作业还是老样子,剩了一小半……因为阴差阳错提前蹭张信礼的试卷看过阅读,这回他英语倒是做得飞快。

第二天林瑾瑜背着空白的数学作业去学校上自习,正好赶上发第一次月考的成绩单。

他还是老样子,半用功半不用功的,排名中游偏上那么一点点,黄家耀前十,许钊一如既往倒数。

还有……林瑾瑜翻着那页成绩单,从前往后找,最后终于在某一行找到了张信礼的名字。

说实话,不是太好的成绩,四个人里,他也就比许钊好点,英语惨不忍睹,数学一般,语文也就及格,剩下的文科都不怎么样。

四川的教材本来就和上海有差别,附中的学生质量、教学水平也不是他以前身处的环境可以比拟的。

虽然知识总是万变不离其宗,可试卷的题目偏向和难度梯次适应起来是需要时间的,且两地数学、英语的难度也不可同日而语。

这个世界上其实大多数人都不会是第一名,这些日子他是如何争分夺秒用功的林瑾瑜都看在眼里,作为一个插班生,第一个月能拿到这个成绩已经不容易。

马马虎虎啦……林瑾瑜上上下下审视一遍过后把成绩单收起来,摊开他的数学试卷……跟往常一样,他做了不到十五分钟就开始觉得如鲠在喉,一个数字都看不下去了。

可明天就交了,还想摸鱼偷懒是不可能的。林瑾瑜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想找个人讨论一下,回头却发现许钊趴得比他还规整,数学试卷被他垫在胳膊肘下面,卷面如无垠的雪原,比没用过的卫生纸还干净。

这家伙是指望不上了,林瑾瑜不太好意思去打扰女孩子,黄家耀离他太远,而且还在做自己的事,林瑾瑜心里十分清楚,如果黄家耀自己的事儿没做完,他是绝对不会搭理别人的。

那就只剩下……林瑾瑜背过身,偷摸摸往后看了一眼,张信礼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样子,拿着笔一板一眼地写着什么。

他好像早做完了的来着,应该不会打扰他吧……自习课和老师说一声去问问题,在双方都自愿的前提下,老师是会同意暂时调换座位的。林瑾瑜往后给张信礼的同桌传了张纸条,征得他的同意后上讲台小声跟守自习的老师打了个报告,便拿着试卷和后面的同学换了个位置,名正言顺地坐到了张信礼旁边。

他来得突然,张信礼抬头看了他一眼,用眼神问他:你怎么坐过来了?

林瑾瑜在纸条上写字回道:数学作业咋做?

张信礼拿过那张纸条看了看,从抽屉里找出自己的数学试卷递给他,回了他八个字:只准看过程,不准抄。

真小气……林瑾瑜想:给都给我了,我抄了你也不知道。他把卷子薅过来,看上面的题……我的妈呀这过程真够龙飞凤舞的。

张信礼没有很好的书面习惯,字写得不清楚,有错就随手七八条杠划掉,不会预估版面,写不下了就挤在旁边的空白处,再这里标一个箭头那里标一个箭头,大概都是以前在乡镇中学里养成的坏习惯。

但他的答案是对的。林瑾瑜把前面几道基础的大题看过一遍,这些题比较基础,因此他顺着过程就弄懂了。

他想如果张信礼的过程更清楚一点,卷面再工整一点,他数学的分应该还能再高。

林瑾瑜把自己的试卷拿出来,凭借着记忆三下五除二把看过的那几道做完了。

后面的题难度开始升级,有些还要分类讨论,就没那么容易搞懂了,林瑾瑜把张信礼的笔迹横看竖看了好几遍,还是看不懂为什么要这么变,只得用笔戳他,向他请教。

上课期间不让说话,张信礼被他戳了两下,转过头来,林瑾瑜先用笔尖点了点题干,然后比了个“怎么做?”的口型。

张信礼想了想,拿笔点了点“解”后面的步骤一,第一步林瑾瑜还是看懂了的,便没做什么反应,张信礼又点了点步骤二,然后是步骤三……四……五……六七八。

林瑾瑜:“……”

哦,原来你的讲题方式就是按照顺序,把所有的步骤都当着我的面点一遍……真高级呀!

他想笑但是没笑,好在没几分钟就下课了,教室里空气为之一松。林瑾瑜凑过去,道:“你就这么给人讲题呀?”

张信礼说:“我没给人讲过题。”

他略微显出点笨拙的样子让林瑾瑜觉得很新鲜,林瑾瑜道:“你就把你的思路用语言表达出来就可以了,这一步怎么来的,为什么做这个变形。”

“就……套公式。”张信礼还是不大知道怎么说,他能写出来,但是没法表达。

林瑾瑜只能根据他的只言片语,调动自己的脑细胞去填补空白。他道:“是因为这个……然后已知条件和求值之间的联系……所以才这样么?”

张信礼道:“对,”他也很努力地想要给林瑾瑜讲清楚,便回忆了一下自己做题时得到的提示,他说:“沈兰夕说……所以就这么变形。”

林瑾瑜道:“哦,原来是她教你做的啊。”

“有一部分是,”张信礼说:“她说如果实在做不出来,有时候可以把条件从题干里拆分出来,然后思索和求值之间的联系,就比如这样……最后所有的条件都要被利用上,结果就差不多出来了。”

林瑾瑜大概弄懂了这题,便指向下一道。

张信礼道:“沈兰夕说……”

再下一道,他还是说:“沈兰夕当时……”

沈兰夕沈兰夕沈兰夕,怎么老提她名字……林瑾瑜听着听着开始在心里吐槽:就算是她教你做的,你也不用老提人家的名字吧?懂了的知识就是你的了,干嘛老提别人。

他又想起他们吵架那会儿在礼堂后面台阶上看到的画面,早春的阳光、和煦的微风、平整而干净的台阶,还有坐在一起的男孩女孩。

他们是那么般配。

大概是因为沈兰夕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张信礼才会在做题时也有意无意地提起她吧……也是,好看又文静的芭蕾舞女孩谁会不喜欢呢?何况她还那么优秀。

林瑾瑜虽然和沈兰夕不熟,但对她印象也挺好的,他又怎么能怪别人喜欢沈兰夕呢。

那边张信礼讲完题,叫他名字道:“瑾瑜?”

林瑾瑜刚走神都走到外婆家了,这会儿被他一叫,猛然回神。

张信礼手上拿着笔,看着他,道:“你听懂了吗?”

“啊,”林瑾瑜说:“听懂了。”

实际上后半截他根本没听,就谈不上懂不懂。可他总不能大剌剌跟人说我刚刚胡思乱想你跟另一个女生去了吧?这种胡思乱想未免也太诡异太唐突了一些。

张信礼有自知之明,他说:“我讲得不好。”

“没有的事儿,”林瑾瑜说:“前几题我都懂了的,是我数学不好,不是你的问题。”

张信礼说:“你可以去问沈兰夕,她讲得比我清楚。”

又是沈兰夕……林瑾瑜终于说:“你为什么老提她。”

“她教我的。”

林瑾瑜说:“教你的就是你的了,我问你题,你老三句话不离她。”

“我知道我讲不好,”张信礼说:“怕你听不懂,她讲得比我好,所以想重复给你听。”

听了他这番话,林瑾瑜心里那点莫名其妙的郁闷顷刻间就消失了:“不,”他道:“谁一生下就会讲题啊,能做出来就很厉害了,一回生二回熟,你用自己的方式把过程转化成语言,多说几次就好了,重点是你要开口说出来。”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乔嫍闻声从前排转了过来,非常疑惑地道:“你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林瑾瑜不知道怎么解释:“我俩……”

张信礼道:“都是同学,处着处着就熟了。”

乔嫍一脸很微妙的表情:“那你们发展真够快的,前一周还差点打起来呢,这周就坐一块了,还讲题。”

林瑾瑜囧,他知道班上女生会给一些同学组CP,比如他和许钊,或者许钊和黄家耀,以及别的一些人……男生有时也会开开玩笑跟着起哄,没人会为这个生气。

他冲乔嫍道:“怎么,有意见?”

“没意见,就是觉得许钊头上有点绿。”乔嫍比了个大拇指:“你们继续快乐,不要被捉奸了。”说完转了回去。

???

什么乱七八糟的……林瑾瑜斜眼看张信礼,心想他会生气吗?会不会比较反感这种玩笑……他记得在凉山的时候张信礼似乎表现得不太能接受这方面的东西,大概gay或者男男CP这种对他来说是稀奇的、怪异的、有悖常识的。

林瑾瑜小声道:“你干嘛不告诉她咱俩早认识了。”

张信礼说:“没有必要说那么多,”他道:“而且你不是不乐意让人知道么。”

“啥?”林瑾瑜有点听不懂:“我什么时候不乐意让人知道我认识你了。”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就同学,没别的。”

林瑾瑜想了一会儿才在记忆的某个犄角旮旯里找出这段回忆,哇塞,不会吧,这么记仇……我当时其实也就随便那么一说,认识你又不丢人,有什么不乐意的。

他道:“那什么,我随便说的,那时候不是吵架吗,没那个意思。”

“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张信礼说:“如果你顾虑你的朋友,在学校也可以装不认识,我不介意。”

顾虑我朋友……是说许钊吗,虽然许钊确实一粒米的仇能记一年,可他也没那么小心眼的……吧。

林瑾瑜抬头往前看了一眼,看见许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改趴为坐,从桌面上支愣起来了。

他的座位边上围了一大圈人,大家吃的吃零食,喝的喝饮料,围绕着不知道什么话题哈哈哈哈笑得一个比一个放荡。

周末不穿校服也没人管,十七八岁正是爱打扮的时候,每个人都穿得很潮,脚上的鞋一双赛一双好看。

而这边,张信礼握着一支马上就要用完的中性笔,校服里灰色的T恤洗得发白,水杯里盛着学校泛漂白剂味儿的水。

林瑾瑜忽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在那一刻,他好像忽然明白了,张信礼看起来用功、冷静,为人处世大方又老练,可其实从他踏进这座城市的第一天起,他心里是有那么一点点自卑的。

他是一个外地人,不懂本地的人情世故,不会说本地的语言,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他一无所有,他从连十八线都算不上的小县城到了上海,看见这里的一切都光鲜美好,所有人都过着他从未拥有过的生活。

他住在别人的家里,靠父母每月汇过来的那点微薄的生活费应付开销,林瑾瑜不知道那笔钱有多少,但可以想见的是不会太多。

那些钱在从前也许还能让他在同学间保持一个一般的消费水平,可是在物价远高于全国其他地区的上海,这点钱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而他还需要跟上林瑾瑜的生活步伐。

林瑾瑜想起,张信礼刚来的那天甚至不知道如何坐地铁,他不懂如果需要转线,只用买最后一站的票就可以,到站直接换乘,而不必多买一张中转站的票。

虽然张信礼什么也不说,但他大概从未觉得自己属于这里。

他只认识林瑾瑜一个人,而林瑾瑜还有很多其他的朋友。每一个朋友认识林瑾瑜的时间都比他认识林瑾瑜的时间更长,感情也更深。

所以他会觉得当他与别人起了某些冲突之后,林瑾瑜夹在中间,会首先选择照顾他那些朋友们的心情,在表面上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多少能起到一点安抚作用,不至于得罪他原本的朋友们。

这没什么不对的,林瑾瑜已经对他很好了,从不跟他计较这些日子以来他住家里的支出,在许钊很过分时会为了他跟朋友吵架,会帮他的忙,跟他一起蹲地上吃盒饭也没抱怨过什么,算仁至义尽了。

林瑾瑜盯着张信礼的侧脸看了几秒钟,挪过去一把搭住他肩膀,道:“你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为什么我要装不认识你?”

张信礼被他半搭半压着,往林瑾瑜那边偏了一点,道:“你不考虑一下许钊的想法吗。”

“无所谓啊,”林瑾瑜语气很坚定,他说:“我不觉得我需要跟你保持什么距离,也不觉得认识你是件什么丢面子的事情,你是我朋友,我不需要因为别人的看法和你假装不熟,你和我们都是一样的,你并不比我们差,更不低人一等,明白吗?爷们点,都多大了,难道还搞小学分帮结派那一套。”

在张信礼的成长环境里,分帮结派的现象是很常见的。

他道:“你不介意就好。”

林瑾瑜说:“放学等我一起回去。”

“你要干嘛?”

林瑾瑜指了指黑板角落里体育委员写的那个通知:“喏,今天班级篮球队报名,放学以后要去见教练。”他道:“哦,对,你也不用等我,你这种专业的应该跟我一起去。”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张信礼说:“我不去,我在教室等你吧。”

林瑾瑜纳闷了:“为什么啊?你不打算报名?”

张信礼说:“嗯。”

“为啥?你不喜欢打球吗,该不会只是为了考大学才练的吧?那多痛苦。”

“不是的,”张信礼说:“只是不想去。”

这也太可惜了……林瑾瑜对此非常不理解,明明有这个技术,为什么不去?大把没技术的同学还单凭“喜欢”两个字就头铁地往前冲冲冲呢。

他想游说游说张信礼,毕竟集体荣誉感谁都有,多个技术突出点的人他们班就更有可能取得好成绩。

可无论他怎么说,张信礼都说不去。

只是场普普通通的校内篮球赛而已,参不参加是个人自由,也不能摁着别人上。林瑾瑜说不动他,只得抓了抓头发,无奈道:“那好吧,不参加就不参加吧,不过你能在操场边上等我吗?顺便帮我拿个书包,待会不想再爬趟楼。”

张信礼想了片刻,答应了。他对林瑾瑜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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