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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蘅皋糜烂别浦干,终只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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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家里住了个女煞神。

  这样一个消息悄悄蛰伏在蒋家的各个细微角落里,而被称作供奉女煞神的那间厢房也让众多丫鬟下人谈之色变,避之不及。

  蒋飞熊这日里照例督察着武馆内徒弟们的练武,同那日被江水杀死的灰衫汉子有些交情的几个徒弟也曾像蒋小少爷答应过他的行踪。

  “说是被那个女煞神一掌抓爆了心脏!诶,你说这是不是传说中的黑虎掏心?”

  “黑虎掏心?还真有人会这个?师傅那么厉害,也没见他这样使过。”

  “嗨,江湖人千奇百怪的武功那是海了去了的,我们蒋家武馆啊,在人家眼里可都什么也不是。”

  “就是就是,瞧你那没见识模样!”

  “我可听说了啊,武林会可是要在今年秋后举行,你们说是不是——”

  “你是说那女煞神是魔头?嚯,有道理啊!”

  “照我说就应该报官!也不知道师傅怎么想的,你们说——”

  几人正兴致勃勃吐沫横飞地谈论着,忽而听见一声:“功夫练不到家,尽学着姑娘家家嚼舌根!”

  原来正是几个人的师傅,蒋飞熊偶尔路过,听见有声响便静立屏吸听了几句。

  眼见这几人越说越扯远,蒋飞熊忍不住出言制止,而那几人也只讷讷缄口,自知失言。

  一个个心中惴惴不安。

  “今天中午不许吃饭,再打三十组长拳!”

  “是师傅!”

  “是师傅!”

  “是师傅!”

  “是师傅!”

  几个弟子下去了,蒋飞熊摇摇头又与身旁安伯说:“我这几个弟子,武学不认真,便只会怪起武馆传承来!”

  安伯也附和:“若论武学精妙,自然是非丹峰、少林、紫光、玉麈与寸霄五大派莫属了。可那些大门大派收弟子又怎么能够像武馆这样,不拘三教九流,一一教授。”

  “是啊,我蒋家武学虽然平庸,却也有一股刚劲在其中,”蒋飞熊深以为然,“自己不上进,反倒是责备师门,这些个不成器的东西。”

  蒋家武馆兼为镖局,在杨川周遭也有几分名气。

  那些个无处投奔的知道蒋家现在当家的小少爷是个侠义之人,也都纠集而来,拜师学武吃着家恦。

  没有打架斗殴之事,不肖之徒多有攀扯出蒋家的名头来狐假虎威,叫蒋飞熊十分之头疼。

  这才有些恼怒于方才几人的闲话。

  不过...... 

  那自称是“顾惟兮”的女子自醒来已经有半月之久了。

  他请来的大夫只说这女子体内有及其澎湃之内力,然而五脏六腑破损不堪,只有一点心气垫着才没成为废人。

  那个大夫又说了好些什么才疏学浅,脉象诡异的话来,言语之中透露的像是遭了仇家毒手的样子。

  怪不得那日杀了钱三。

  钱三正是打了江水一巴掌的那个灰衫男子,也是蒋飞熊一个名义上的徒弟,探路的蒋家人。

  原本蒋飞熊见化名顾惟兮的江水昏死,又极其残暴地杀了一个人,确实是该报官处理的。

  可他偏巧与满脸血雨的江水对视了一眼,那是他从未曾见过的眼神。

  想他自诩杨川侠肝义胆之下第一人,见过多少亡命之徒?

  何况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上报官府,那群酒囊饭袋就能拿捏住这样一尊煞神了?

  “少爷?”

  安伯看蒋飞熊漫无目的地闲逛着,渐渐停在那顾惟兮小姑娘的厢房之前,不由开口问道。

  回过神来蒋飞熊爽朗一笑:“来者即是客,我这主人总是要会一会这客人的。”

  若真是大奸大恶之徒,也定然是要将其绳之以法的。

  瞧见少爷独自进了屋内,伺候的谷芽也随之推门而出走到了自己身边,安伯也只是垂首等着。

  “安伯,少爷进去不会有事吧?”

  谷芽有几分惴惴不安,安伯却反问:“你照顾顾姑娘这些日子,觉得那顾姑娘是什么人?”

  想着清醒时候较少,沉默寡言的顾姑娘,谷芽还是有些心惊于那一日被扼住咽喉的情景。

  她低声说:“虽然不怎么摆布下人,可也叫人生不起亲近来,一双眼睛怪吓人的。”

  “好几次夜里我打瞌睡看见她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我,安伯——我,我是真的害怕。”

  大夫到底只是个普通的大夫,能够看出江水脉象诡异内力澎湃已是不易。

  又怎么能知道她日日夜夜忍受着令人疯魔的苦痛煎熬呢?

  由是江水会想,她这样单纯剧烈的疼痛适合卿哉来苦熬更加好受;而他身上毒瘾发作的苦痛,倒是自己忍受较为轻松。

  可惜这种事情哪里有选择的余地呢?

  一切都是冥冥之中不可更易。

  “蒋少爷。”

  江水不大能够流利地说话,她绷紧着驱赶坐在床榻上,只能勉强说出几个字。

  “顾姑娘。”

  蒋飞熊虽然有这着暴安良的打算,却还没想好如何试探,只能笑着说:“不知道这几日顾姑娘身体可觉得还好?”

  疼到无法做出太多反应的江水只冷淡着神色:“尚可。”

  而蒋飞熊又问:“正所谓美者颜如玉,顾姑娘为何不愿治疗这脸上的剑疮?”

  颜如玉又如何?

  凌波有冻水,蘅皋糜烂别浦干。

  江水她只说:“皮囊而已,何必在意。”

  目所不能及处,便是不必挂碍物,远处山河如此,己身亦如此。

  何况她如今又能挂碍什么?

  江水有百种养颜之法,有千张治伤之药,但她却不必拿出了。

  “顾姑娘......”

  蒋飞熊只是以为女子爱美,提到了她伤心处,不自然咳嗽了几声,又说:“那一日虽然我那徒弟失礼在先,可顾姑娘所为,实在有些不磊落。”

  聒噪。

  江水并不感激这个人给自己的养伤住处,尽管她确实需要修养,尽管离武林会还有整整五个月她其实没有必要那样没日没夜地赶路。

  可人活着,总是要有个念头的。

  她不能停,绝对不能停。

  江水僵硬地控制着自己唇畔的肌肉:“技不如人,死之何惜。”

  蒋飞熊一时哑然。

  如此说倒也不错,可这样无所顾忌的杀人,到底不是江湖正派。

  江水纵然疼得撕扯神志,却也还知道他在想什么。

  “作为抵换,在我离开之前,我能够帮你杀一个人。”

  蒋飞熊怔忪:“蒋某并无仇家,也不是文弱书生,怎么能让顾姑娘这样娇弱病患动手?”

  昔日昙华寒飒飒,早知枯香终矮矮。

  江水的手指像落了一地寒花的玉阶一样冰凉,她舒展了僵直的指节,感知着令人憎恶的疼痛。

  而后冷冷说:“我杀人时的刀,比你想的要快。”

  二人最后不欢而散。

  蒋飞熊还有些气度,推门离开前问:“顾姑娘可有什么要求?”

  “把侍女调走。”

  江水一字一顿:“我无需侍奉。”

  虽然这样有违待客之道,但说到底江水一没缴纳什么钱财,二不是蒋家亲朋,三身上有人命分不清来路。

  蒋飞熊也就允诺了。

  江水的目光随着他移动,听见周遭再无人声,又苦苦熬了半晌,终于确定没有人会进来。

  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缓慢艰难的俯下身,没有留着长指甲的手指将掌心刮出条条血痕。

  疼。

  江水无声地嘶喊哭泣着,好疼啊,娘亲,娘亲,娘亲好疼啊!

  她绝不愿意在旁人面前流露失态,茫茫天下,都是他人。

  最终忍受苦难的,最终也只有一个痴心决绝的江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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