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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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昭寺是国寺,阿慈随太后的仪驾才到山门前,便见一众僧人已立于山门前候着了。太后下车,徒步入山门,阿慈亦紧随其后。

待入了大昭寺,才见竟是高羡领着一众僧侣候在寺中。

太后与阿慈见到他,皆是诧异,只太后显然是更惊诧些。

“我不想羡儿竟然也在这里。”

“是,拜见太后,太后娘娘福寿安康。”高羡屈膝跪地向她行礼,而后才直起身子道,“儿臣原本是为端王兄来此诵经祈福的,可昨日入寺,却见寺中忙忙碌碌,才知原是太后要来,故而一早在此等候。”

阿慈心中暗笑了一下。

听见太后叹道:“你对你端王兄,也归是有心了。”

“儿臣旧日常蒙王兄教诲提点,如今王兄故去,儿臣来此为他念几日经,也是应当的。”

太后点点头,又提起:“你虽对赐儿有心,我甚欣慰,但近来我的宫中你倒是去得少了,可是在忙些什么?”

高羡答:“是儿臣之罪。只因王兄走得突然,生前留下的许多事情都没了牵头的人,听闻陛下也曾焦头烂额了好一阵,是以临拨了好些公务给儿臣,儿臣一时亦是分||身乏术。好不容易得了些空的,又想到再过一些时日,端王兄故去便将满百日了,遂先来了大昭寺,没能往太后宫中请安,还请太后治罪。”

太后听了叹一声,方缓缓道:“罢了,我一个未亡人,又有什么打紧的,你忙你的便是,空了往我那里走走就好。”

高羡低下头,黯黯道声:“是……”

寺门里一时静默了片刻,太后方侧过身,指着阿慈道:“这位便是你王嫂黎氏了,你事多且忙,应还未见过罢?”

阿慈默默垂了下首,面上赧然微红,心想他是忙,就是全忙在不该他忙的地方。

她心中想着,但仍是一福身子,轻轻道:“妾身见过睿王爷。”

“王嫂安好。”高羡倒比她从容许多,应了她的问安后又向太后道,“此前儿臣往端王府祭吊王兄时,曾与嫂嫂见过几面,也算是认得的。”

“喔,那倒也是……”太后颔首,方道,“你们既已见过,那也不必我再多话了。外头天寒,我身子经不得,你嫂嫂也是个体弱的,便别在此地杵着了。”

太后发了话,一众人等自然忙应是,又请她入院。

大昭寺中早已打扫好了两处禅院,供太后与阿慈居住。阿慈这一日先行了半日的路,又收拾安顿了小半日,用过斋饭后便往殿上与太后一道诵经。

寺中已做好了道场,往后的两日,阿慈也一直如此,白日里往殿上诵经,入夜便在房中抄写经卷,过了两日皆无事。

但是她入寺的第四日,天降起了大雪。这一晚雪停以后,阿慈预备睡时,却忽然听见外头有两声轻轻的叩门声。

太后每来寺中清修,皆是不用多的下人,房中也只留下一个贴身嬷嬷伺候起居而已,阿慈此番随她来,自然更不好要旁人伺候,乃至于连随身的丫鬟婆子也遣了,独她一人住在屋里。眼下听见外头两声轻轻的叩门响,阿慈起身靠近门边问了声:“谁?”

“是我……”

外头传来高羡的声音,阿慈的心头忽然慌乱跳了一下。

她忙打开门,见果然是他站在门口。

他身上披着夜色般的披风,月光落在他的肩头,映出清寒之色,连同他的整个人,似乎都是月色一般,清冷的,淡淡的。

“你怎的来了,快进来……”

阿慈说时业已左右瞧了瞧,虽然外头天寒地冻的也没有半个人影,但私心里总是放心不下,就要让开身子拉他进屋。

高羡却道:“不进去了。今夜月色这样好,你若未睡,陪我出去走走罢。”

阿慈一怔,略犹疑了一下:“在这寺中,人多眼杂的?”

“大昭寺的后山上,平日里便少人迹,今日又下了这样大的雪,必不会再有人的。”高羡道,“走罢。我在院门外等你,你多加两件衣裳来。”

他说着,像是不容阿慈再拒绝了,转身便往院门外去。

阿慈虽然忐忑不安,但也确是没有拒绝他。

她见他的背影往外头去了,便也关上门,回身到衣柜前取了一件青褂加上。那青褂圆领对襟,领口绣着玉色吉祥纹,她穿好后,又另拿了一件深色棉斗篷披上,戴好斗篷帽,随后转身吹熄屋中烛火,缓了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出门,趁夜色往院外行去。

院子外的雪地里,一棵枝干虬劲的古树下,一位男子正立在那里。一如古树般笔挺的身形,墨画般的眉眼,阿慈见到,步子略滞了一滞,又快行几步,向他走去。

到了他的身边,才听见男子低低地道:“走罢。”

她轻轻应了一声,便跟在他的身侧,于夜色与月色的交织笼罩里,向后山行去。

这一日虽下过雪,但许是将那层云给下跑了,现出月色反倒出奇的好。大昭寺的后山上长了许多松柏,枝叶间全还积着雪,此刻在月色照映下,更又透出一种静谧安然之美来。

高羡与阿慈沿一条羊肠小径往山上走。他行得很慢,阿慈便也慢慢地踱着。

这条小径弯弯曲曲,时而被两旁的松枝遮挡住,落进树木的暗影里,时而又见头顶上方开阔,十分敞亮。雪后的路面自然是有些湿滑,好在小径虽然曲曲折折,却并不崎岖,虽然是往山上在走,但也很是平缓。

阿慈想来,高羡过去应是常走,或是走过这里,又见他放慢了脚步,大抵是照顾自己才这样缓行,便也低下头,更加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

只是她随高羡绕到一处拐角的松柏暗影里时,却蓦地感到自己揣在身前的一只手,教另一只温暖的大手给握住了。

她抬眼,只见高羡仍旧目视前方,并未声张也未回头,唯独伸手默默牵着自己。

阿慈的心头,下意识地乱跳了一下。

可这一回,她没有似那一日在暖阁当中那般,慌慌张张地将手抽开,她只微微颤了一下,便由他牵着手,仍旧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前走。

这一晚的月色,实在是很好。

照在山林间,也似照在阿慈的心里。

她默默地随他走着,静谧的夜,可以听见靴子踩在雪地上,细微的沙沙响,也可以听见偶然从松柏枝头落下的雪团,发出扑簌簌的声音,还可以听见高羡的呼吸,伴着嘴边呵出的雾气,温暖又匀净。

阿慈的面上微微笑着,又行了一截路,听见他轻轻开口唤她:“阿慈。”

“在……”

“你可知我是何时倾心于你的?”

阿慈刚迈出的步子,倏然停了下来。

她站在原地,见到高羡回过头,月色下他的眉眼也同如水月光一般,清澈、明净、温柔。

阿慈摇摇头。

“那是在去岁的一个酷暑日。”高羡说着,又往前行,一面紧了紧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那一日我与迟恒一同路经你的酒坊,却恰好遇上一名乞儿昏倒在酒坊前。那乞儿瘦骨嶙峋,衣衫褴褛,浑身还散着恶臭,就连路过的贩夫走卒也捂着鼻子不愿近前。是你端了一碗水出来,不嫌脏臭扶那乞儿起身喝水,他醒后,你又折回屋中拿了湿帕,替那乞儿擦干净脸。”

“当时我与迟恒就站在围着你们的人群外头,看见那乞儿谢过你便匆匆走了。后来我与迟恒分道以后又追上他,给了他一点银两。只是当时虽不过举手之劳,可我也不知怎的,在给那乞儿银钱时,脑中想的竟全是你扶他起身,给他喂水的模样。”

阿慈闻言一愣,记忆当中似乎确有这样一件事情。

只是于她而言不过是乐善好施的一桩小事罢了,时间一久也就记不清了,却不想会被他看在眼里,记到了心中。

“那以后,我便常往你的酒坊中去了,有时是与迟恒相约一道买酒,有时就是自己想去坐坐,于是渐渐的也从旁人的话里得知你的身世。而我越了解你,便越觉着你好,好到以为你不应当在那样的家中生活,好到不愿意见你最后嫁的,是一个所谓门当户对的贩夫走卒。”

他停下来,回头注视她,认真道:“所以阿慈,我要娶你,给你一段崭新的,配得上你的,真正值得你去经营的人生。”

阿慈的眼中,渐渐泛起了朦胧雾色。

她回望高羡的目光,一时间含泪带笑。她忽又一低头,随“嗒嗒”两声泪水落进雪地里的声响,轻轻道:“是,谢谢你,我如今很好,真的很好。你回来了,是真的,很好很好……”

她说着,又渐渐的不成声了。

四下静谧里,唯余她低低的啜泣声。

高羡松开她的手,揽她入怀。

月下山间,两个人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也不知站了许久。终于阿慈缓过来时,取出袖中小帕将眼泪擦干净,她的脑袋还埋在高羡胸||前,又用那哽咽的嗓子低低道:“怪你不好,又惹我伤心。”

高羡笑了笑,笑过却捧起她的脸,在她额心上落下轻轻一吻:“好,往后若再惹你伤心难过了,凭你打罚。”

阿慈当下也不知哪里起的性子,就真的捏起拳头,忽然捶了他一下。

捶过以后,大约自己也觉得有些臊了,又讪讪地要缩回手去。可高羡已然眼疾手快,将她的手又抓紧了,握好。

阿慈这才红了脸,含笑默默低下了头。

他们仍旧往前走着,只这一回散着步,倒好像比前头行的那些路都要轻快一些。阿慈心中甜甜的,跟着他再行了一会儿,却忽又听见高羡说起:“对了阿慈,有一件事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该同你讲一讲。”

阿慈笑问:“什么事?”

“是……关于迟恒,”高羡再一次停下来,“如果可以,你能否……离他远一点?”

他难得说得这样吞吞吐吐的,阿慈以为自己听岔了,一时将眼睛睁大了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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